白鹭像一扇扇打开的窗户,窗外是雪山。 山夜静极,女儿梦中喊爸爸。 养了多日的仓鼠死了,女儿大哭了一场。李后主当年亡国的一霎,伤心也不过如此。 九天春假结束了,我为女儿剪指甲,这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一边剪,一边想着沃尔科特的诗句:“日子就像女儿渐渐长大,不再守着我的臂弯。” 儿时痴爱一只白公鸡。时隔多年,犹在异乡梦到它,听见它的打鸣。 儿时,宅后有一棵大楝树。初夏开满繁花,一座花山,香气能把
北游 泰山,终于从杜甫的诗句 漫游到我的窗外 几乎褪尽了想象中的青色。 清晨的紫禁城,只剩下燕子。 过古老的孤竹国, 我登上李贺虚构的燕山。 孔子 那时候,每户乡下人家的 小院子里,都住着 一位生铁铸造、瘦骨嶙峋的孔子。 你只要倒一碗引水, 用力摇曳他 贾科梅蒂式的细长手臂, 冬暖夏凉的地下水 就语重心长、源源不断流出来, 流进我们的身子, 亲亲热热教给我们很多道
1 农村里的老人总是先死在转述者的口中。他们没远离过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却像是勾画去留的判官,消息灵通,反应迅捷,吸吸鼻子就能嗅准有命没命的气息。老李头还吊着一口气之时,老马便瞅准了他,在村口高声嚷嚷:轮到老李头死了。他的话里裹挟着腥咸,像是卷席而来的一股海风。旁人闻声聚拢来,先撑圆了眼,又蹙紧了眉,死了怎么不放炮仗来着,没听到声响啊。老马气定神闲地说,就这几天的事了。隔天,他又来复述这一死讯。村
那个女人又来了。 跟前几次一样,她打扮得很精致。今天她颅顶斜扣着一顶草编圆顶帽,黑色网纱遮住大半本就戴着墨镜的脸。朱红的唇膏抹得极为均匀,填满了菱形嘴唇上的每一道细纹,像是刚为时尚杂志拍完封面照的明星。她一进来,就摘下帽子挂在落地衣架上(那是一棵留有枝杈的小树),冲我一笑,扭着纤细的腰肢,熟门熟路地往竹躺椅上慵懒地一躺,像一件昂贵的瓷器陷入专属的软垫,并不摘下墨镜——跟从前一样,轻轻将双手往胸前
圣莫尼卡海滩从未像此刻这样漂亮过。夕阳已没入海面,天穹的色彩在海岸线上空泾渭分明,一边铺展蓝紫,一边浸染橙红。残月淡如水痕,几近于无。修长的棕榈树骈立于街头,树冠如烛火般摇摆不定。我和李佳薇步履轻盈地沿木栈前行,心头怀着相似的幸福感。这周我们相继通过了博士毕业答辩,只待六月中旬的毕业典礼一结束,便可从洛杉矶飞回成都,双双入职某所综合类大学。我们快要结婚了,时间还不确定,但不会拖太久,半个月前李佳薇
星期一的上午,阳光把地面晒得暖烘烘的,康纳穿着西装,手里拎着咖啡,走进公司的大楼。进门顿生凉意,皮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哒哒声。电梯停在整栋大厦的最顶层,康纳面无表情地走进经理办公室,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喝了一口咖啡,向下眺望,这座城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像一块机械宝石。这时经理走进大门,康纳将另一杯咖啡放在桌上,快步走出办公室。他穿过一排排同事,走到房间另一头的角落里,
曲湾村的人都知道有一个专业碰瓷的老双。老双对“碰瓷”一词深恶痛绝,觉得玷污了他的表演艺术。 “三巷从东往西第五户”“此人身穿白衣,眼如铜铃,眉弓如喙”“有事没事别打那经过”——得,出名了,大家都晓得三巷五户有一个会移动的钉子户老双,得绕着走。 也有人偏不绕着走,老双在哪偏走哪。老双巴不得有人来,一见来人,双目放光,肌肉膨出,使一招“霸王举鼎”,泰山一样稳扎路中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人却与老
一 历史学家认为,二千五百年前春秋时期的吴越之战,历时九年,越王勾践在历经卧薪尝胆和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后,最终灭掉吴国。“三千越甲可吞吴”,究其原因并不复杂,除了吴王夫差沉湎美色、诛杀忠良的个人原因外,越王勾践的励志和越国大臣文种、范蠡的忠心辅佐功不可没。然而,留学英国的孙光博士在其新版专著《月球之秘》一书中,对历史上的吴越之战,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的研究成果在学术界引起巨大轰动。 一个很偶然
我从来没有战胜过自己 我从来没有战胜过自己 尽管我跟其他庸人一样 一直在渴望 但有一次胜利似乎曾经光临 多年以后也没能遗忘 那是在梦魇中 一条凶恶的黑犬扑向了我 并一口咬住了我的拳头 而我竟然从未有过地大踏步迎上前 更加贴近了它 把拳头狠狠地往它喉咙深处塞了进去 我在这时醒了过来 感到全新的愉悦瞬间传遍了浑身 一座军港幻现 矗立在蓝汪汪的黎明 礁石 黑色的礁石下
始于剧院路33号 每个人都是故乡的伤心人 坚硬如我也不例外 忧郁,始于剧院路33号 月光将我解剖,后来 我的遗像挂在祖宅的墙上 开门就能望见老街 那些过客匆匆,岁月 从来不关心诗人的死活 还魂曲 昏睡在沙发上终于醒来的人 需要饮酒还魂 给此刻的自己重点一首老歌 在他乡,纸箱里的啤酒瓶盖越积越多 当年深夜一起许下的愿望 如期实现。遗憾只剩我独守空城 那女孩已是两个孩子
怜悯 我怜悯不了河流的风暴, 风暴的尽头 河水依然密集地冲闯, 然后握手言和。 我依然怜悯不了街头的落叶 没有原则地随波逐流 到处漂流。 我依然没有怜悯桥上 乞讨的外乡人, 面容憔悴,眼神迷离, 他无视对面的春光, 也无视行色匆忙的路人, 哪怕是一个小孩, 他都无视。 我甚至怜悯不了自己 梦中无所谓痛,也无所谓恨, 那恍惚的模样, 不是我自己,甚至也不是别人。
1.在枝头行走的玫瑰 在枝头行走的玫瑰 在未来的深渊里逆行而来的玫瑰 当雨被遗弃在荒原 在它幽暗的光里,耐心开放的玫瑰 玫瑰没有开放在自己的真相里 玫瑰开放的地方没有真正的玫瑰 只有我们摇曳着的梦幻 我们用习惯创造了这无法熄灭的花朵 玫瑰以我们的想象为生 它同时拥有往昔和未来的寂静 同时拥有开花和枯萎 它凝视我们的命运,在四面八方的虚空中 玫瑰小于它自身 它自身像天空一
将每一种情绪写成诗 到访一座古庙,在菩萨面前使劲捂住 左胸口微弱的刺痛与心中难言的钝感 我该如何为不良情绪引起的连锁反应命名 不愿,不能,不知,不屑 修辞术前后左右都无法加上精准注释 罪业,在于执念 宽恕,为了自救 卸下盔甲,打开心扉,匍匐叩拜 假如我能将每一种情绪写成 诗,而你恰巧能读懂它 双掌合十 郁结于心的血痂,烧成香灰 染霜的爱情,立地成佛 在时间的功德箱里
她把落日装进口袋 接着星光溢出,海水倒灌 黑夜捂不住虫吟,却捂住她的耳朵 万物无声 看见石头的呼吸,看见云朵的呼吸 她能看见风动了枝叶,不能听见黑暗的喧哗 雪落地的声音 她走进宁静孤独的小树林 一定有黑暗照不到的地方 那里常年光照,植被永生 太阳花永不枯萎,衣服永不褪色 精灵用马的胸腔发声 找发声的河流,装满风的山洞 找一个上了发条的时钟 让时间准时叫醒,沉睡河流中流淌
我听见流水,在蟋蟀唱响的夜晚 一个孤独的发声器? 我想起一位早逝的女诗人停止了心爱的写作 区别于假寐,或失眠—— “一面空镜子在那里等我, 没有悲伤坐在里面。”空濛之夜 我想要的纠缠近乎虚无 观音竹的暗影更黑,它从未 停止在深夜成长。 电机转动——那些扇叶说不出疲倦 八月的金属可也泛出凉意? 石榴果的香气正越过开裂的幽暗向彼此传递 但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寂静层层叠叠,有块睡
你有没有见过一只旋转的陀螺 鞭子早已离开,它仍转个不停 它越转越快,好像内置了好几条 细小有力的鞭子抽打自身 周遭的空气因此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小旋风转动沙粒、枯叶 ……那些轻而无用的东西 它越转越快,缠绕住身边光线 它越转越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它旋转着走远,地面被划出一道 徘徊的印痕。如果你看见它 请一定设法制止它的旋转 就像对待一位身边的朋友 制止一个在重复的
秋天的原野,枯败的叶子 坚持向下飞 一片叶子 向下飞 一片叶子 在泥土里坚持飞 我一直坚持往自己身体里 扔沙子、铁皮、玻璃 坚持把一盏灯点在墙角 美得惊人的灯光 轻轻摇晃 把风摇起来嗡嗡嗡叫 有沙子的声音 铁皮的声音 玻璃的声音 爬楼梯的声音 出窍的声音 我一直坚持从自己身体里 掏出雷声、闪电、磁铁 一直坚持把生命的另一面 踩在脚下 咆哮的喧嚣 静静地
我的沉默未尝不是 向根学来的,数十年来 从没有想过破土 万物各得其所 乔木获得朝天手臂 绿叶接受迟到的阳光 我终其一生 与泥土为伴 青了又黄的光阴 独享喧嚣后的宁静 我爱着这土地 根深蒂固
夕阳像一封灿烂的遗嘱 马没拴紧 把瓦片上的月光全吃掉了
本想穿过一个菜市场到新村去理发,却在这里待了一阵子。菜市场里的人还真不少,这里的人不称农贸市场、菜市场,而是称自由市场——民间的语言总是准确不已,在这里不仅有买的自由,还有挑挑拣拣的自由,更有停下来磨嘴皮子讨价还价的自由。有人说超市也有自由,只是少了许多,譬如没有谈价钱的自由,货架上标多少就是多少。定价的人躲在背后,让买者找不到,要么买,要么不买,没有什么好对话的,这样也使超市的声响低了很多,人们
一 孩童的世界,是完整的。 我坐在东城泥坯老屋的门槛上,望向西南,那座邈遥的独山,像个完满的圆弧。环绕它的,是淡蓝浅绿的背景。我不知那背景后的远树村庄,姓字名谁。 我们东城村,东面是大港。它连接起麦塔村,麦塔向东南方向连接起港口村,港口再连接着向东奔流不息的苕溪。东城南面是小塘,它连着旧宅村,西面是西村,西南面是广丰,东北面是南泉,东面是麦塔……为了生活,农人们用铁铲、耙、犁、锄头在田地上挖
开场白 杭州临安天目书院去过好几次了,真心欢喜。最早还是在2004年的时候,我因为编纂百岁文化老人许白凤先生的《许白凤诗词曲印集》,与当时浙江省委统战部副部长戴盟先生书鸿往来了一阵子。他是诗词大家,在给我的信中专门提到了天目书院,说那里是一个读书作文的好地方,甚至建议白凤先生新书的发布会可以放到那里去开。他还写了几幅书法给我,其中有一幅的内容就是他写太子庵的,“禅源寺后竹林封,太子庵前落叶浓。一
清明螺蛳抵只鹅 人的记忆许多来自垂髫小儿时的味蕾。一道简单的家乡菜,就算到了耄耋之年,仍会是谙熟于心的滋味。每当清明节前,我会想起“笃螺蛳过酒,强盗来不肯走”的俚语。清明前的螺蛳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又未产籽,肉肥鲜美,敝邑还有一句“清明螺,抵只鹅”的夸张之说。 我小时候的美味,就是餐桌上有一碗螺蛳。小河里,螺蛳随摸,市场上,螺蛳便宜,割过螺蛳尾巴的,每斤售价也只有二三分钱。从事割螺蛳尾巴这门行
一 我的爷爷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末,他随身携带着一只军绿色铝制酒壶,那壶身被岁月啃噬得满是褶皱,凸起处是磕碰出的“小山丘”,凹陷处是摔撞留下的“浅沟壑”,背绳磨得只剩几缕纤维勉强相连,却仍像忠诚的老伙计,牢牢拴着壶身。 这只两升容量的酒壶,从何时起跟着爷爷,没人说得清,只知道从我记事起,到他六十岁因糖尿病被迫戒酒,至少四十年光阴,都浸在壶口那缕苞谷酒的醇香里。 壶口被无数次开合磨得光滑温润
引 子 她在读艾略特的诗: “可是当我们从风信子园走回,天晚了, 你的两臂抱满,你的头发是湿的, 我说不出话来,两眼看不见,我 不生也不死,什么都不知道, 看进光的中心,那一片沉寂。” 南方的冬天,寒意是缓慢的,它藏在薄雾里,藏在不肯全开的窗户缝里,虽然极少有漫天飞雪,但也能冻得你手指发僵。 手机快没电了,可她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唱中药,每次煎好药,唱的时
1 夏天的风刚开始吹,杨梅便熟了。赤脚和三毛率先爬上杨梅树,下面围着一群小伙伴。大黑抬头喊,赤脚,你摘一颗,扔一颗,我下面塑料袋给你兜着,放心吧。 赤脚两颗杨梅核砸到大黑脑门上,说,滚一边去,要吃自己上来摘。 大黑又拿着敞开的塑料袋说,三毛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扔下来我给你保管。 三毛边摘边吃,斜眼扫着大黑。 我对大黑说,大黑,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摘了杨梅一人一半好不好? 大黑嘿嘿
老夜市不知道开多少年了,反正从我很小时候就在,除了固定摊位的一些商贩,很多自己家里菜园多出来的瓜果蔬菜,也被允许在夜市这两条路上插空摆着卖,我妈就喜欢买这种自家小园子里种出来的水果和蔬菜,虽然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味道却好。 有些商贩干一样营生干了一辈子了,孩子一个个上了大学,又结婚生子组成新家庭。食客们也吃着吃着长大了,从外地求学或者带外地对象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夜市找寻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我就是其
1 初识凫溪,是因为有幸遇见了香鱼。 那是友人来家小聚,特意捎来了一提凫溪香鱼干给大家打打牙祭。香鱼干是礼盒装的,礼品袋设计得很精致,淡黄的底色正上方处,印画着不怒自威的乾隆爷肖像,两侧“钦定贡品,传统名产”几个大字大气而霸道。烘制成干的香鱼,色泽金黄,口味鲜美,尤其是用来做汤,清香四溢,柔韧有嚼劲,鲜美至极。 友人说,这香鱼干在清代,曾是贡品。 岁月悠悠,波光明灭,贡品香鱼的故事却历久弥